殿下...殿下...
二十多名内侍抬着十来口鎏金的大箱子,迈着小碎步跟在他们的炀兰儿身后——咳,我们的殿下在今日的册封大典上又——不许再跟进来!炀兰儿面色微愠,冷冷道。
她可不想让这些东西进她的院子。
怎能如此!明明...他明明都知道...怎还能...
殿下,这都是青王陛下专门给您准备的册封礼,前儿些日子您没在宫中,咱们也不敢私抬了进来。今儿陛下问起,奴才们实在不敢欺瞒陛下,这才让陛下下了旨意,今日无论如何必须送进落香院,不然...不然咱们几个,脑袋怕是要不保了...
领头的小内侍年轻沉不住气——也怨不得他,阖宫上下有些年份的都知晓,如今的兰儿不比从前,但凡挨着青莲漠国些许边边儿的事情,都要发好一顿子火气,但凡有点资历的,遇上这活计都要躲了去,被骂被罚事小,若是挨上她的一刀一剑一鞭子,哪怕不死也要丢半条性命的——于是,在这样的推来攘去中,这看似重要的活,竟然让个才入宫没几年的小内侍头子领了去。
他也不打听打听,这几年,炀兰儿虽然在炀宫里呆得少,但是身上那股子狠戾气却不减反增——如今的炀兰儿在江湖上,好歹也是仙灵教创教圣教主,又是剑庄上年武林大会连挑各路江湖豪杰的第一人,杀伐决断亦不输于她的亲外公——炀王陛下。
本就心烦意乱,听了这一通辩白,更是怒火中烧——炀兰儿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落香院里的宫人远远瞧着便晓得主子要发脾气了,窸窸窣窣跪了一院子,战战兢兢等着风暴来袭。
殿下...您就是生离殿下的气,也莫要将气撒在青王陛下的贺礼上啊!当年可是青王陛下力保,才给您和离殿下定了亲,立了储君。今日礼成,将来您可是要继承大统的,更应在这些礼节上...领头内侍的声音愈来愈小,自己个儿也意识到了——糟了,竟然顺口就把这些话说了出来,想来那人是故意让他听到的了——再看看炀兰儿如纸一般苍白的面色,还有那泛白的、捏的咯咯作响的指关节,冷汗倏地从额间滑落——自己怕是要凉了。
落香院门内匍地跪着的、院外墙根面壁站着的、还有炀兰儿身后低头抬箱的,乌泱泱地一大片子人,愣是静得连呼吸声都快要听不到了。
应该...怎样?她的声音轻飘飘如来自九霄云外,听不出一丝情感。
殿下饶命!奴才一时...还没等那小内侍跪下,便没了告饶的声音。
一些胆子大的悄悄抬起头来,看到鲜红的血液在空中抛洒出极美的弧度,星星点点地溅落在几个抬箱子的内侍的面门上。抬着的箱子颤颤巍巍地随着内侍的身躯抖了起来,终是没有落地。
兰儿轻轻一提气,烈火步御身,火红色的金丝绣花纱裙怒气冲冲地飘扬了起来,震得环佩玉玦、金钗步摇、珥珰璎珞等等等等那些繁文缛节清脆作响——广袖披帛飞起,砰地一声将落香院的大门用内力震合。
呵...如今...连这些奴才都要训斥于我了,外公可是真有拿我当继承人看待?不过是一枚和亲的棋子罢了!什么册封大典,什么大统王位,什么统一五国!那是你的梦想,你的宏远,又与我何干!除了和亲,我炀兰儿对你可又有什么用处?有用时便接我来此,用完怕是只会弃如草芥!朝野上下总说我是代母承欢膝下,可你又何曾将我当作你嫡亲的子孙看待过?究竟是什么样的亲人会能如此清冷无情!莫不若当初从小教养在皊国的人是我!
想起那个同自己一般容颜的孪生妹妹,想起那日夕阳照射的她满怀的金色花朵,想起她看向他时那柔弱温暖的笑靥,想起那一袭白色的衣袂被微风吹皱如轻轻起舞般的模样。
炀兰儿的心口一阵酸涩。
为什么,偏偏是我在这炀宫中晦暗地长大?
她抬起头,阳光刺眼。她没有泪,但是她好累。
仰着头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她拿起侍女托盘里的宝印——紫阳王。呵...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有母亲的,原来你还记得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的。
她扬起手,想要将它狠狠摔下——侍女深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放回了托盘里。视线游离在青石地面上,她心不在焉地摩挲着宝印上的紫阳二字,忽地抬头问道:那红袖剑现下在何处?
迟疑了好一会子,掌事的嬷嬷才抬起头来回话——至于回了些什么,她似乎都没有听进去。
她缩回手,放在眼前仔细端察着——这些年习武,手上的茧子愈来愈多,少了些女子该有的样子——女子该有的样子是什么?她不知道,从小到大,陪着她成长的除了漠离,便是几位表哥哥们了。不过她想,多半是她那个妹妹的样子吧——云袖飞扬时,不是要出手伤人,而是翩跹起舞;掩面低头时,不是要投掷暗器,而是娇羞浅笑——她凉凉地抽动嘴角——自己有多久没有再笑过了?她早已记不清。阖宫上下都道我炀兰儿志向高远,不屑于这些小女儿姿态,可是有谁真正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炀兰儿抬起头,回身看着侍女捧着那柄剑急急向她走来。
她运起内力,用左手二指夹起剑身——自那日定亲之后,她还未曾仔细看过这柄红袖剑,便将它束之高阁。如今看来,做工的确是上乘之品,虽比不上干娘的那柄簟玉神剑,可也是江湖上少见的不凡之物了。
漠离,你倒是肯花心思。
可却不是我想要的。
炀兰儿缓慢地抬起右掌——心诀已从头至尾默念了一遍——左手将红袖剑抛在了空中,右手则运起了十足十的内力,震向那剑身。
——其实,我想要的,不过始终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罢了。
掌风挟裹着落香院里的玉兰花瓣冲开了落香院的大门,层层叠叠地肆意旋舞。玉兰树下的秋千被吹得吱呀作响,摇摇欲坠。
她转头向院外的内侍道:这些玉兰开起花来着实碍眼,等下都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