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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散文] 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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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 17:53: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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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老八。
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第一次发帖子居然是放自己写的故事,文笔拙劣,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如有格式等问题请告诉我,我会认真修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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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 17:56:14 | 显示全部楼层
姐姐死了,三天前没的。

那日也没什么特别。天很好,就是风大。我早上醒来就听见窗外风呼呼刮,院里堆的空塑料瓶滚了一地。姐说外面冷,今儿别出门了,但吃过早饭以后我眼睛疼得厉害,所以等到下午姐还是带我去了卫生所。

我们出门前她照旧替我把眼罩扣上。“天快黑了,别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她边说边锁了门,牵住我,反锁两道才走的。

我出门的时候她一直喊我戴眼罩。她说我左眼能见鬼,得捂住才不散阳气。我很小的时候左边那只眼睛长病,去医院给摘了,现在平日里都戴着义眼片,出门就扣上眼罩遮着。

走去卫生所的路上姐一直在咳嗽。平时路上野狗可多,那天一只都没见着,连狗都晓得冷要躲起来睡觉。

卫生所里倒是很暖和。贾医生烧了炭炉子,叫我坐在椅子上,他的手也暖暖和和的。扒拉开我眼皮看了半天以后他说:“你左眼发炎了,蛮严重的。你戴这个东西要记得定期消毒的,每天都要洗的。”说完还冲着我笑,咧开嘴露出六颗牙,两颗虎牙刺棱着。

姐姐喏喏应了,好像心虚似的。我的眼一直都是她帮我清理的,她做得很当心,也不晓得怎么会发炎。我没吭声,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哭哭啼啼的。小时候我每次见贾医生都要哭,他一动我都疼得要死了一样,好像他的手捅穿了我。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要姐姐背着走好几天,直到我娘打我一巴掌才自己下地走。

那时候我眼还是真的,已经开始烂了。贾医生喊我去城里大医院,我爹娘不乐意,拖了好久。他们就把我就放在卫生所里打针,姐姐陪我坐在那里等着。当时她十六岁,我三岁。

贾医生给我开了药,他还问姐要药吗,姐说不用,她吃着呢。她边说边扯棉衣的下摆,越过贾医生向窗外偷看,我知道她在看甄云芳来没来。甄云芳是贾医生的媳妇,在村里小学教书,老是来给贾医生送东西。她不喜欢姐,每次遇见我们都会别过头不看姐,只跟我打招呼。有一次我们出卫生所的时候正好赶上她进来,姐给她撩开挡门的棉被,她倒喊我姐贱人,从此姐就绕着她走。

但她喜欢我。我娘说这是因为她在贾家这么多年来占着坑不下崽儿,所以眼馋别人孩子。可我从不见她馋别人家小孩子,她只馋我,每次见了我她都要给我点什么,喊我笑一个。我就张大嘴,露出牙,一定要把两颗虎牙露给她看,她见了就开心得不行。“长平,好孩子,这孩子真好!”她总要对我姐这么说,只有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才会对姐姐笑。


那天我们没有遇见甄云芳,可能是太冷了,她也不愿出门。姐姐一出门就牵住我,她每次带我出门都要使劲儿拉我,好像怕我丢了一样。

回家的路上天越来越暗,姐姐走得慢,走了才一半天就彻底黑了。路两边都是苞米地,乌漆墨黑的,风一吹哗啦啦响。

“长平现在还怕黑吗?”她咳嗽了两声问我。

“怕。”我答,趁她没看我悄悄把眼罩弄松了点。

“别怕,咱长平是菩萨保佑的孩子。”她说着捏了捏我的手。她手可冷,还汗津津的。“但你晚上可不敢走夜路。”

“不走,姐。我从来不走。”我应了,这次答得可认真。我少了一只眼后就很少出门,晚上就更不敢出去,只一次走夜路还是我四五岁那会儿。
我要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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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 17:58:3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对那一天印象很深,十几年过去了,当时的细节也还记得很明白。
那天下午我娘刚打了我,因为我对着墙上的挂画给她念“1、2、3、4”。我还记得那个挂画是专门教小孩识数的,颜色可好看,红底绿字,那个1画得跟个胖黄瓜似的。不过我姐也不喜欢那个画,她给我念小动物画书、给我读故事画报,就是不给我念墙上的那些数,我还是在卫生所跟着贾医生学的。

反正那天我娘狠狠打了我一顿,饭也没让吃,等到晚上我都睡着了,她又把我摇起来。
我那会夜里跟姐睡,被我娘叫起来还迷迷瞪瞪的,刚想出声就被她捂住嘴。她把我抱到楼下,拿了两个包子给我吃,还没吃完就牵着我往门外走。我爹坐在院里抽烟,他长得黑,夜里就只能看见红色的烟头一闪一闪的。他喊娘走远点,娘哼哼几声,带着我往田里走。

我手里还拿着半个包子,被娘拖着往前。走两步路过小卖部的时候有只黄狗跟上我们,又走了两步跟上来只黑狗,等我们走过房子进到野地里,身后头已经聚了好多狗。我每走一会就回头看看它们,狗的眼睛都是绿的,晚上就看见一片莹莹的绿。它们也不叫,就只是跟着我们,碎石路上窸窸窣窣的。

我不怕狗,娘怕。我们当地有个故事,说狗长到一定年岁就能成精,可以变成人样,但得先找人填窝。它们会找落单走夜路的人,把他围起来,问他“你是人还是畜生”。

你要说是人,它就咬开你的喉咙喝你的血;你要说是畜生,它就把你拖到田里,然后它变成你的模样。你要还想回家,就不能答它的话,得捡块石头丢它,然后硬气起来骂它,叫它别学人样、快滚回去吃屎,这样它就老实了。

我娘可能也想到了这个故事,她中间停下来好几次,捡些石头揣在兜里。趁她弯腰的时候我回头看,越过那一片绿光,远处还有一点亮,好像是火。

我第一次看见那点亮的时候喊我娘说有鬼火,我娘掐了我一把,我就不说了。每次回头那火都近了一点,我心里头害怕,又不敢拽我娘,只好在心里求菩萨保佑。我希望菩萨救救我,她要什么都给她,只要她送我回家见姐姐就好。

可我走到脚痛,菩萨都没理我。娘一直扯着我,后来拖着我向前走。我们走进苞米地里,除了比我高的叶杆子什么都看不见。我知道狗还跟着我们,它们天天在地里撒欢跑,动作可快可轻,可能已经把我们围住了。

等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月亮已经上中天,我抬头的时候两只眼睛都能看到月亮,它尖尖的支棱着。娘掰开我,她的手热得烫人。“长平,在这儿待着,敢动我就打死你。”她边说边向后退着走。“我就趴在月亮上看你,你动一下我都能看见。”

听她说完我再抬头,只有一个眼睛能看见月亮了。周围好黑,不静,四下全是声。有蛇、有耗子,还有狗,就是没有人。我喊我娘,没人应我,过了好久我听见野地里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然后有个声音问我:“任长平,你是人还是畜生?”

我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眼前有好多小星星。那个声音又问我——“任长平,你是人还是畜生?”它离我近了些。

我把手里的包子朝那个方向扔了过去,激起一阵翕动声。我又看见那个鬼火,鬼火离我也近了,但那声音离我更近。

“任长平,你是人还是畜生?“它又问我,听着声好像在笑。

”滚去吃屎,别学人样!“我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有东西围了上来,好多东西围了上来,一片萋萋的绿色。

我的记忆就止于那一片绿。等我再醒来就已经在城里的医院了,姐姐抱着我,她脸上身上全是一道道的红印儿。我心里明白是菩萨保佑我,但特别困,累得没力气说话,看了姐姐两眼就睡过去了。等我又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剩一只眼睛了,爹娘也不见了。

我一直以为那是在做梦。少了只眼后我老做梦,梦里大红大绿的什么也瞧不分明,唯一能看清的就是月亮。姐姐说是因为我左眼能见着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老梦魇。但她搂着我睡时就没事,总能一觉到天亮。

我要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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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 17:59: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三天前我们从卫生所回来以后,姐说她要去躺一会,让我饿了喊她,结果她睡下就再没起来。我喊邻居来,邻居又喊了村长,村长喊了贾医生和甄云芳。他们站在我家说了好久的话,最后甄云芳让我收拾东西去她家睡。
他们给姐姐选了红底绿花的寿衣,买了口棺材就把她埋了。按规矩尸体要停三天才能走的,但是贾医生说没人守夜,停一天意思意思就行。当晚是我们三个一起守的,后半程甄云芳去睡了,就我俩陪着姐姐。

天快亮的时候贾医生问我知不知道姐姐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说红底绿花,他听到就笑了。我问他为什么笑,他说我能看到就好。

“我有一只眼能看见东西。”我说,盯着灵台上的香。香燃着,就像我爹蹲在那儿抽烟一样。

“很多人都看不见这个,你爹你娘和你姐姐都看不见。”他拍了拍我的头。“你没生在村里,你出生前你们家搬走了,等你都两岁了才搬回来,所以我们都不认识你。”

“你别姓任了,改姓贾吧,叫贾长平好听。”他说。

第二天村里找人把姐姐拉去埋了,几个老头吹吹打打得特别吵闹。我站在最前面撒纸钱,一路上好多狗跟着我们,吧嗒吧嗒把我扔的纸钱都踩在脚下,印上泥梅花印。

石碑刻得死丑。我姐姐叫任存悌,任存俩字是红的,悌字就变成黑的了。我指着石碑问,甄云芳说不打紧,反正姐姐红的黑的分不清楚。然后他们簇拥着我回家,拉着我在家里翻找了半天,把姐姐放东西的盒子拿走了。他们走之前喊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等他们回来就搬去贾医生家里住。

我没什么东西,我也不想走。他们把姐姐房里翻得很乱,不要的东西就摊在台面上,我就一样一样看过去。

有那天贾医生刚给我开的药;有个小盒子装了我从小到大换下来的义眼片、我的牙和一缕头发;有一张姐姐和爹娘的合影,那时候姐姐还好小;还有一本日记本,村中学发的纪念品,封皮上还印了个”奖“字。我翻开本子,里面的纸都脆了,第一页上就写了姐姐的名字。

第二页上写的是她来那个了,血弄脏裤子,被娘骂了一顿。她觉得这是个大日子,该记下来。

第三页上写她去卫生所拿药,贾医生给她查身体……

之后有好多页被撕去了,又有好多页空白,再有字的已经是本子中间部分。那一页她用黑笔端端正正写下了”任长平“三个字,字写得特别大,她拿笔反复涂过,三个字又粗又黑好像要伸出纸面。姐还署了日期,我算了一下,发现那天是我生日。

之后每一页都是我的名字。黑笔红笔交错着写,每一页密密麻麻都是我的名字。

我合上本子,一股从心底寒意窜上来。跑。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想,于是我动起来,迈开腿向屋外跑。

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都在做饭,没有人看见我,我就拼命跑,把村子甩在身后,跑过姐姐牵着我走过的大路,沿着十年前我娘拖着我走过的土路跑。

苞米地里很冷,叶子拉得我脸上手上都是一道道的红印,我没停步,直到直愣愣跪倒在地爬不起来。我眼睛很疼,左眼上有根带子卡在那里,我碰不到它,索性扯下眼罩,翻了个身平躺在泥地里。

天上有个月亮,又尖又弯,泛着红光。我眼前有一片绿渐渐围上来,是狗。一只黄狗,一只黑狗,它们身边还有很多很多狗。它们围住我,为首的那只居高临下看着我,裂开嘴笑了。我第一次见狗笑,它呲着两颗犬牙,对我说话。

”任长平,你是人还是畜生?”它笑着问我。

”任长平,你是人还是畜生?“它们都笑着问我。

”任长平,你是人还是畜生?”它们一起问我。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越来越尖利。我好疼,我左眼在疼,我的心肝我的脑子我的身体我的每一处都在疼。

这一次不会有鬼火了。

“是畜生,我是畜生。”我说。

然后什么声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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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 12:41: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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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申请~希望能通过呀
2020-12-02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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