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床,烛成双。被褥暄软,铜炉添香。
一旁的案几上还放着一对抱着红鲤的胖童子,床上贴了窗花,一派乡土人家的吉祥气息。
这怎么看都是间婚房,可惜不是我的婚房。
红木床上我身旁睡着个男子,可惜也不是我的新郎。
我叫柳尚,传远镖局总镖头柳定之女,亦是飞云坞吕家的外姓弟子。
我身边的男人叫吕怀恩,飞云坞吕家长子,赫赫有名的青霜剑吕少侠。
我二人是师兄妹,也有婚约在身,原本在三日后便要在青州完婚。至于为何我们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又在成婚前同床共枕……这个故事讲起来就有些复杂了。
话要从头说起。我柳家传远镖局名气不小,到我爹手中已有四代,京畿以北的镖局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我娘是悬慈堂岑神医长女,天生神力,只可惜外祖家一水儿的文人没给她机会习武。她十七岁嫁给我爹主持柳家,总算是如鱼得水,迅速沾染了一身江湖习气。
承父母家传,我三位兄长都是个中好手,连我也随了娘亲,自幼体力过人。
我六岁那年,爹娘因生意缘故举家前往青州,因缘巧合下结识了飞云坞吕家的家主。吕家是青州本地的望族,更是江湖中难得的一股清流。飞云坞的剑法天下闻名,族中子弟人才济济,京城时兴的话本小说常以吕家为原型。
吕家家主与我爹一见如故,互引为知己。某次他上门拜访,见着我们兄妹四人正在院中疯玩,便问我爹:“我还道贤弟家中只有三位公子?”
我爹闻言,很不好意思:“大哥不知,我确实只有三个小子,其中还有一个是姑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爹就单独叫我出来拜见。也是因着这一面之缘,同年我便拜入飞云坞门下,成了吕家这一辈中最小的徒弟。
那年我还不识字,剑比我高。吕师兄刚十四岁,初露锋芒。
如果说我是有几分天资,那吕师兄就是不世出的惊艳之才。他和我一样六岁学剑,八岁通晓家传剑法,十二岁便有小成,十四岁时即跟随师父外出讨贼。等我练了几年,勉强悟明白心法时,师兄已经入剑阵了。
若说飞云坞剑法已能称绝,那其剑阵可说得上“不败”了。吕家最强的高手才有资格结成剑阵,修习飞云坞武功的大乘。彼时我这师兄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子,同辈之中难免有非议,说他不过是族长长子才被优待。又过了几年,他功力精进是众人有目共睹的,这些闲话便渐渐少了。
待到他及冠那年,我师父遣他去武林大会上露一脸。他靠着招九云三叠技惊四座,就此在江湖上扬了名。
而我呢,这许多年间就一直在青州,偶尔跟着家里走趟镖,总之就这么长成了大人。家里生意蒸蒸日上,师门亦无须我这外姓弟子操持,我一颗心也没处分,就只管练剑。
十二年如白驹过隙,在我身上是女大十八变,在师父师叔身上却是岁月催人老。等到我十八岁时,飞云坞剑阵已经全换了人,由原先的七人扩成十二人,我也有幸在其中。
师父点我入阵时,师门当中意见不小。一来我年纪尚轻,比之其他师兄师姊缺乏历练;二来我多年来一直不曾避嫌,常以传远镖局家四小姐的身份露面。虽然两家交情甚笃,但都是江湖中人,难免不便。
众人的议论师父身为家主自然不能不理。于是他请我爹过府一叙,两人喝了一夜酒,第二日想出了个“万全之策”——吕柳两家结成秦晋之好,我嫁进吕家就不算外人,以实力服众就好。
就这样,我和吕师兄定亲了。
说实话,这份亲事算是我占便宜。我师兄不仅天资卓绝、人品正派,模样也是极好看的。当年武林大会之后,有段时间飞云坞上空都是乌泱泱的鸽子,全是传书来求亲的。
当时师父以师兄年纪太小为由都推辞掉了,而这几年间师兄又沉迷武学无心于男女之情,一拖就拖到现在。
消息一出,江湖中自然又是一阵震动。不知情的都只说两家强强联合、结成一段佳话,但凡知道我是什么德性的,都少不了以“鲜花”、“天鹅”比喻师兄——至于我是什么,就不必多言了。
而苦主本人一开始也很诧异。这门亲事定得突然,师兄那时正在闭关,没想到师父竟趁机就把他卖了,搞得他提前一月出关就为找师父理论。
说来惭愧,他们谈话时我还趴在屋顶偷听。师兄修养好,也不埋怨我,只问师父为何仓促决定他的婚事。师父不答,转问他可是对我不满。
我师兄静默半天,道:“师妹甚好,然……。”
他不必说完,我心中便明白了。师兄向来照顾我,时常指点武功不说,外出游历也总是带些稀奇玩意给我,其他师兄师姊都没有的。但这般照顾,无非是因为我是小师妹,身份又有些尴尬,师兄怕我受冷落罢了。
而我虽然仰慕师兄人品才华,也为他绣过手帕、扎过香囊,为此还被师姊调笑过。但扪心自问,他与我兄长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我娘曾说过,其他姑娘要是有七窍玲珑心,那我的心眼就是铁打铜铸的。听闻父亲定下婚约时,我也并无太多感受。厌恶肯定谈不上,但说多欢喜好像也没有,当时我还道是自己太愚钝。
事后旁人嚼舌根的话我听多了,反而生出几分反骨。他们越说我不配,我就越想证明自己,倒是因此有了些旖旎想法。要是与师兄日夜相对,我肯定也是很乐意的。我虽比不得师兄丰神俊朗,但容貌也算清秀,以后有了小孩也不会丑。再者,若是跟师兄成亲,师父师娘便真就成了我的家人,亲上加亲……
如今想来,以上种种看似周全,却唯独没有男女之情、相思之意。师兄没说出口的话,我好像忽然就懂了。
师妹甚好,然,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