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囍》

Teddytea · 发表于 2020-6-28 18:3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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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Teddytea 于 2020-6-28 21:02 编辑

《阿囍》

文/TT

谨以此文送给曾在梦中遇见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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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ddytea · 发表于 2020-6-28 18:42:41

本帖最后由 Teddytea 于 2020-6-28 20:56 编辑
001

我自小有一个习惯，每天都会跟外婆讲一讲我前晚做的梦。
最近很奇怪，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在梦里我走在马路上，看到路边坐了一人。那人身披白发衣衫褴褛面色苍白，不知为何我的心揪了起来走上去抱住他。一直到醒来，眼睛都是涩涩的。
外婆听后沉思了许久道：“明日我带你去寺庙拜拜。”
隔日一早，我们就坐上了去普陀山的大巴车。我坐在大巴车上，右边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窗外的云聚成团贴近楼群试图亲吻城市。海上游轮的汽笛声刺耳响起，缓缓驶离港口，这座南部小城就要在沉睡中醒来。
而我，正要离开。
辗转多次，等到上山的时候已是傍晚，大殿上除了几位游客只剩下一个小和尚跪在佛前，外婆掌心合十走进大殿。
我没有随她进去，无意暼到殿前有一树槐花开的正好，走到树下闻花香。上山这一路在哪里都能见到一些善男信女或是虔诚的教徒双手合于胸前念佛千遍以三步一叩首七步一跪拜跪拜方式上山，额前都磕出了混着泥土灰尘的青印，仍是坚持着走三步拜一小拜走七步跪在地上磕头拜一大拜。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飘下来，听到有声音我转过身，一位小师父一身白衣站在树下如仙如画。
“您好。”
“阿弥陀佛。”
我眼神落在拜佛前来的人们，问：“这样拜，真的有用吗？”
“拜的是佛，而不是佛像佛在心中，而心只有拳头那么大。”
他看我似乎没听懂，又添一句：
“相由心生，心诚则灵。”
外婆正从大殿走出来，虔诚的向小师父行礼：“阿弥陀佛，小师父可否帮我的外孙看一卦？”
小师父的眼神在我周身环视了一圈回礼道：“施主是善缘未了。”
“如何能解？”
“梦者确实明白自己的梦的意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明白，就以为自己一无所知罢了。欲解其心还在其身。”

Teddytea · 发表于 2020-6-28 18:52:58

本帖最后由 Teddytea 于 2020-6-28 21:03 编辑

002

临行前，小师父在树上取了一片槐花放在我手里并叮嘱我“要时时带着”。

我回来以后将那片槐花做成干花夹在我口袋里，每日都装着。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我果真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只是，我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我，尤其是晚上。

是夜我和衣而睡打算引那人出来，不料那人果然出现了，我听到他缓步走到我身边，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额头。

我大惊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那人也如同受惊一般看着我：

“阿囍……”

我缩到床脚裹着被子瑟瑟发抖：“你，你别过来！”

“阿囍，莫怕，我不会伤你的。”

那人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僵硬的收回自己的手，我仿佛能听到骨头的咯吱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喃喃道：“你可以看到我了吗？”

“你是……你是谁？”

我又将被子裹得更紧些。

“你不认得我了么？”

我硬撑着让自己看起来很凶狠，不去看他：“我不管你是谁，你快走，不要来了！”

“阿囍，我可是吓到你了……”

我紧紧闭上眼睛：“走啊！”

过了许久，在我听到已经没有声音了才重新睁开眼睛，那个人果然不在了。

仿佛大梦一场，我疲惫的很快就缩在床脚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看着前一晚他站过的位置发愣。我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可看见他那一瞬的痛感却与前几日的梦重合在一起。

或许是到了白天的缘故，我丝毫不怕他是人是鬼，只想拉住那人好好问问：你到底是哪路好汉非要跟我过不去？

不知是不是被我吓到了，过了好几晚他都没有再出现。

外婆见我每日把自己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儿，便提议带我去逛逛花市，我也正好想散散心跟着外婆说走就走。

外婆喜爱养多肉，在阳台放了一盆又一盆。不过多肉这种小东西只是看起来可爱养起来真是天天当祖宗供着，我少有心细的时候，也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招惹那些小家伙。环视一圈，角落里有一盆山茶开的不错，花又大又饱满。我欢喜得很，抱起那盆花冲老板喊：

“这盆山茶我要了！”

回到家我便将山茶挪到稍大的搪瓷盆里，浇透水摆在窗台。

阳光懒洋洋的洒在身上，茶花也因还未完全服盆而只散出淡淡的花香，但我仍是感受到了今日与平时的不同，这个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气息，我怕把他吓走干脆搬过一旁的小木椅坐下享受着阳光花香。

明明知道他并非普通人，竟也慢慢不惧怕他了。

我看花时他就躲在门后，我做饭时他就站在冰箱旁边看着，我时常因为手忙脚乱会碰着他他也不急。我要睡了，他就站在床边，只是不敢再触碰我了。

他白日里气息很弱，到了晚上才能隐约看清他的模样，与梦中那人是相差无二的。枯白的长发被他随意拢起，一席长衫破旧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我数次想要替他换洗一番又想到也没有适合他的衣服只好作罢。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一日雨夜我竟到天黑也没有见到他，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只好蹲在他每日站的地方等他。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云都散了他才缓缓向我走来：“阿囍，你在等我吗？”

我听了叹息：

“我每天都在等你。”

Teddytea · 发表于 2020-6-28 18:54:34

本帖最后由 Teddytea 于 2020-6-28 21:03 编辑
003
我拧开桌边的一盏小灯，想要拉他与我一同坐下手指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我愣在了原地：
“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叫我阿囍？”
昏黄的灯光使他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他有些费劲的弯下身，坐在我身边：“因为你就是阿囍，你不记得了。”
他骨瘦如柴嘴唇都干的仿佛一说话就会裂开，我拿起桌子上的水杯递给他，他微微摇头：“不可。”
不知是因为氛围过于哀伤，看着他我的心揪在了一起。他缓慢的抬起手，摸摸我的脑袋：“我们阿囍长大了。”
“我今年21了。”
我骄傲的挺起胸膛，眼睛居然有些湿了。
他抹去我眼角的泪珠轻声说：“莫哭，让我好好瞧瞧你。”
我坐直了身子，他当真仔仔细细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尽我的眼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能再看见阿囍我都是欢喜的。”
“对不起，我不记得你我可能不是阿囍。”
我很悲伤这几天我在很努力的尝试回忆，可是依旧想不起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呆瓜，我怎会认错你。”
他敲了一下我的脑壳，而我无语凝噎。
“阿囍，你想去看一看我们的家乡吗？”
他小心翼翼的询问，勾起了我的求知欲：“我可以去看吗？”
“我抱你入睡即可带你入梦，你莫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爬上床躺下冲他扬起下巴：“放心吧我是不会怕的。”
过了半会儿他才磨磨蹭蹭侧身躺在我身边，他的身体轻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我却感受到被一股暖气包围着。
察觉到他的僵硬，我小声地问：“你是在……紧张吗？”
随即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从未与你共枕……”
“咯咯咯咯……”
他气急得有些喘：“莫要笑了。”
我敛回笑意钻进他的怀里，虽然回应我的只有一股暖气我却逐渐有了困意，打了一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等我再睁开眼睛时，我已不在自己的床上，而是在一地枯枝落叶堆起来的草垛上。
“阿囍，你醒了？”
“怎么不叫醒我？”我坐起来时他正靠在一旁的树桩上闭目养神。
“你睡得熟，我不忍打扰。”
他缓慢起身，走到我面前：“既然醒了，就随我进去吧。这里只是我的幻象，真正的我在里面。”
“去哪里？”我许是因为刚睡醒，脑袋反应还没跟上我的耳朵，他的话我听的是一知半解。
“随我来。”
他并没有打算跟我解释，我迅速爬起来跟在他后面，走了不过百米出现了一间木屋。

Teddytea · 发表于 2020-6-28 18:55:51

本帖最后由 Teddytea 于 2020-6-28 21:03 编辑
004

“进去吧。”
我看向他，他亦向我点点头。
我抬起手，推开了那扇门。
走进那扇门扑面而来的是朽木腐烂的气味，我慌忙去看他可方才还在我身后转眼间化为了一缕烟落进了那个站在屋檐下的人。
原来，这才是他吗。那人本是衣衫褴褛却在他缓缓转过身的一刹那恍若如旧，他身披着大红喜衣看向我的眼神深邃见底：
“阿囍，你来了。”
腐烂的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檀木的熏香，桌子上摆了两对龙凤花烛，窗柩上挂满了大红灯笼，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囍，我寻了你很久。”
他走到我面前，枯瘦而泛白的手覆上我的眼睛：“你若怕就闭上眼。”
“我不怕。这是何处？”
冰冷的触感从我的眼睛直达心底，我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是我们的家。”
他的声音清冷又纯净仿佛不曾沾染一丝烟火气。
我又想起他唤的阿囍，“阿囍在哪里？”
“她已经不在了。”他停顿了一下。
“我爱吃鱼，她不会水，若放往日都要我陪她下水。只是我离家去了战场，听邻家说就在我回来前一日她要为我做鱼……”
虽已是过了千年，再次提起他仍是悲伤不已，我也不再问，只是想起自己如今的怕水感到可悲。
“你带我出去走走吧。”
我受不了檀香的气味儿待的时间长了不免有些头晕目眩。
“好。”
他撤下覆在我眼上的手动作幅度也不算大就听到“咯吱”骨头裂开的声音。
他有些羞愧：
“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用了。”
本来是令人感到可怕的事情，被他无奈一说却让我反而安心了不少，也提醒了我虽然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毕竟在我面前的，已是位垂暮的千年老人。
随他走到门前他示意我先出去，我心存一丝疑虑站在一旁等他却不曾想他前一步踏出房门，后一步房门应声而倒。
看着他熟练的躲避我深吸了一口气，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平静的说：“走吧。”
我想起了以前老人说的：老房子是靠人气儿撑着的，只要人还在房子就不会倒，人要是离开了房子也就化为尘埃归于天地了。
这房子之所以可以过了千年仍不倒也是因为有他在吧……
小小动作我已经是心惊肉跳，转眼间他已走出去半米远，我快步追上去紧紧跟在他身后防备着生怕他哪里再折断：“你还好吧？”
他甩甩袖子没有回头：
“无妨。”
方才来的时候，外面都还是荒草丛生只有寥寥几片纤薄纸叶这时也因为他更了季节，春柳拂堤蛙声片片。仿佛是一本画卷，从无色到有色，从秋枯到春生。
我们走到一个池边，池塘的水清澈见底，水面上还飘着几片荷叶。只是，并没有小鱼小虾。
他似乎看出我心有所惑，解释道：“这只是幻境，没有生灵。”
我恍然大悟。
“若早知你要来，我便去年就种下山茶了。此时，也该开满中原了。”
他的眼神停在了不远处的老槐树上。
我自是不曾见过满城的山茶，更怕说出来只会让他徒添烦恼罢了，正好一阵风吹过满树的槐花随风吹落洋洋洒洒，我想起了普陀山上的槐花，虽然也是古树跟这个比起来相差可真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花瓣举到他面前：“一年生的山茶有什么好看的，这千年难得一遇的槐花更美不是吗？”
他听了摇摇头想要辩解什么，最后归于一声叹息：“你喜欢就好。”
我将手上的花瓣随手插进口袋，继续向前走。
诺大的村庄就只有我们二人，虽说是幻像也足以看出曾经那个朝代的人们不是盛世也至少是安居乐业的。而这些对于从小就出生在不怎么繁华却喧闹的大城市的我来说，是从未见过的。

Teddytea · 发表于 2020-6-28 18:56:42

本帖最后由 Teddytea 于 2020-6-28 20:34 编辑

005

走了不多会儿，他指了指前方诺大的城楼说：“那里就是汴京城了。”
“你们以前也常来这里吗？”
不知为何看到这城墙的那一霎那我心口一阵抽痛，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往前走，天色有些昏暗了，我们一前一后走在空无一人的城里，我却无心没看风景。
“你累了吧，我们找一个地方歇息一会儿吧。”
我实在想不通一个近千岁的老人怎么能走的这么多路还不觉得累，我实在吃不消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他还没有回头只听见咯吱一声，我眼疾手快将他的手臂推回去。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无奈：“阿囍，我虽看起来年少，身子经不住这么折腾。”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这……不是接回去了吗。
我随手一指路边的茶楼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累了，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会儿吧。”
听到我说那个茶楼他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光亮：“你还记得那个茶楼？”
“唔……我”
我只是随便一指好不好…难道他们以前也来过？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回归死气沉沉：“不碍事，我们上去吧。”
“你真的可以吗？”
茶楼在最顶层，楼梯口又窄，我打消之前的疑问，他爬起台阶来实在是太费劲了，走几阶就要停下来缓一缓。我小心搀扶着他时刻都担心他会滚下去，虽然在他身后可以在他倒下来的时候垫他一下，就是这样我也怕他会折断身子。
待我们缓慢爬到三楼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这才发现三楼是露天的。
我扶他坐在一旁的木凳上，自己跳到楼台边看风景，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赏景的好地方，整个汴京城都在眼下。
绿水青茶不得饮，酒糟南楼是故人。
阿囍，曾经也坐在这里看她的家乡吗，一样是风清月明那时的她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喜欢吗？”
不知何时，那人已在我身边坐下。
“喜欢是喜欢，只可惜城里没有人空空荡荡的。”
突然，很想看看京城里生生灯火人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样子。
“曾经，这里是的。”他的声音如月光般清冷，我却觉得这一刻他不再像是孤魂一缕而是如了世的普通凡人。
“我读书时特别喜欢一句诗。”
“念来听听。”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像存了一汪深泉，深不见底。
我字正腔圆念出声：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阿囍。”
“我还没念完呢。”
他看着我，第一次笑了，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其实我跟在你身边很久了，有时也想你看看我，可当你真的看到我了，虽在意料之中你不记得我了我，却并不开心。”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站起身，抚摸我的额头。
“不记得也好，不记得就不会像我这般折磨自己了。”
我想要看清他的表情，眼睛却雾蒙蒙一片，我揉着眼睛想要拉住他，他却离我越来越远。
“都说人这一辈子，有四件事情不能太执着。一是长久，二是是非，三是善恶，四是生死。可我偏偏要执着，用这千年的凄漠与孤独换来与你的半日光阴，我受宠若惊。”
他步步后退，我的喉咙里就像堵了一口血水，血腥味儿充斥在我整个鼻腔想要出声却哽住。
“阿囍乖，莫要心伤，你要长命百岁，我们来生再见。”
他纵身一跃，从楼台落下。
“不要，不可以――不可以啊――”
长命百岁，呵这是多么讽刺的词语。世人都愿寿与天齐长命百岁，可是百岁又如何。这漫长的一生没有你，我独活又有何意义？
我紧随着他一起跳下去，想要去抓住他的手和着泥腥味儿堵在我喉头的血水终于喷涌而出，以及过去一切的记忆像是奔腾的洪水将我淹没。
我看见茶楼上那个小姑娘笑着抢走男童的茶碗，二人坐在楼台上看京城一夜鱼龙舞，男童教给小姑娘念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看见男童长成翩翩男子，小姑娘出落大方，男子为她种下满园山茶花，向她求婚许她一生波澜不惊，新婚之夜大红灯笼龙凤花烛却只有她一人跪拜天地。
我看见他们告别，她忙于灶台，为他收拾行装为他带上他爱吃的鱼，他对她叮嘱：“离水远点儿，阿囍你要听话。”
我看见她跑上了城楼，看着中原的队伍远去，为首的那人，越来越模糊，她多想高喊，让他听见，你切莫贪恋塞外的好风光，快快归家，我还在等你啊。
我看见他征战归来，满城尽带黄金甲却再找不见他的小姑娘。
我看见万千山峦层层叠起，无边江水匆匆逝去，尽道得壮士慨然赴死，英雄暮年垂泪，士子以身殉道，庶民颠沛流离。
我看见风尘将我淹没只留下独自站在汴京城上落寞的身影，那人轻轻唤道：
“阿囍。”

[剧本小说] 《阿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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