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约带来了唐嘉禾,她已在隔壁等候多时了。”那公子不紧不慢地摇着檀香扇,冷淡地道:“而你却在此小憩。在唐同甫的掌上明珠跟前摆谱,真是好大的架子。”
江逸行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唐嘉禾便是唐同甫的独女,而唐同甫是他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那股腥浓的血味潮水般再度灌进他的鼻腔,几乎令他窒息,但他依旧摆着那副漠然的面孔,仿佛忘了刚刚的梦。
“谢风临,今日这场戏是她唐嘉禾有求于我,而非我有求于她。”江逸行一字一顿道:“她铁了心想跟唐同甫抢那武林盟主的位置,因而现在来求我这个半废的痨病鬼。以她的烈脾性,哪怕再不耐,也必然会硬着头皮等下去。此时借机磨一磨她的锐气,等下才好平等地谈价码。”
谢风临嗤之以鼻,不客气地开口讥嘲道:“要是她今日大小姐脾气发作,等得恼了,不愿动身去找那隐居在旮旯角的别南燕,你下的这盘大棋,可就连第一颗子都摆不正。”说罢,他敛了扇子悠然起身,傲然俯瞰着江逸行。
“那又如何?”江逸行抬眼看他,冷冰冰地道:“说到底,你只是信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想借刀杀人,不愿脏了自己的手罢。”他徐徐裹上宽大的玄色外袍,扶着床沿慢吞吞地挪到轮椅上。谢风临只是负着手冷眼看他,并没有帮忙的意图。
“你渴望武林盟主之位,但手段不及唐同甫,非杀他不能取得。凭你的武功,取一人命何其容易?但杀人又有辱清白名声,失德者当盟主不能服众。”
他旋着轮椅缓缓向前,谢风临依旧站在原地。“我想要唐同甫的命,却无力摘他头颅。于是让你做我的刀帮我杀人,相应的,我帮你布局撒网,让你不沾鲜血,依旧是传闻中那个秉性高洁的白衣侠客。”
江逸行顿了顿,接着说:“唐嘉禾也想要盟主之位,但她终究不至于弑父。她只能逼得她父亲从此不问江湖事,众人对她又敬又怕罢。你没有碧影山庄那么大的势力,便只能靠人心所向,得道多助。说来可笑,她可以任意妄为,还多亏了她父亲的产业,如今却翻脸不认人。”
“她不过是个弃子。”谢风临略略颔首,态度依然倨傲。江逸行面无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因而,唐嘉禾若不去找那隐居的别南燕,不过麻烦你亲自动手取下唐同甫的人头,然后我多费些周折护好你的名声而已。她愿意去便再好不过。届时,你可以同我一起导演出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戏。”
“坐收渔翁之利?”谢风临哑然失笑,嘲道:“这里头弯弯绕绕,我承认你几分头脑,但就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徒增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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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禾最终还是听了江逸行那番话。当她千里奔波找到隐居的别南燕时,已是半个月后了。让一个娇贵的大小姐千里迢迢亲自寻人,她心里难免有怨气。但当她思及江逸行那句“欲灭其人,则万事决绝”时,又觉得自己这趟来得值得。
“家父的盟主之位,也应是我碧影山庄的。但碧影山庄毕竟不属于他一人。”她暗自思忖道:“那辜负娘亲蠢老头也配当盟主?现在江湖人人称唐同甫侠义仁心,别南燕或能成我的心腹,帮我煞煞他的气焰。就算我手段生硬些,料江湖上那帮杂碎玩意吃了亏,也不敢对我庄指手画脚。”
唐嘉禾冷眼望着远处那披蓑戴笠的女侠,略微犹豫,最终还是摘下了披风递给随从,一脚踏上肮脏泥地。她按捺下心中的不耐:“辟翊门天之骄女别南燕,竟活成了一个没名没分的隐士。若我帮她重振师门,她必愿意帮我夺来盟主的位置。”
… …
别南燕果然点头。于是仲春时分,唐嘉禾翩然带着归隐江湖的侠客回到庆阳城,也因一己私欲,给草长莺飞的老城携来了一场腥风血雨。别南燕与她同行同止,连唐嘉禾的贴身侍女也不知二人密谋何事。
“把那些说我爹坏话的,都割舌头扔了。”唐嘉禾沉声道:“其余的事,那些江湖杂鱼自会联想。”
于是那些背后嚼唐同甫舌根,说他曾干过腤臜事的人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死无全尸。一时间人人自危,提起唐同甫,只得干巴巴地笑道:“曾有人说他是个道貌岸然伪君子,如今却无人再说。如此看来,是谣言不攻自破罢了。”
本应是春风和煦的季节,庆阳城却黑云压城,冷似寒铁。而依山傍水的碧影山庄则一派清明,似那狂风中的风眼,任他周围暴雨倾盆,山庄仍是山明水秀的模样。
唐同甫嗅不到外界的风风雨雨,他沉溺于声色犬马中。年轻时他的确是一方侠客,虽说干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但也颇有些掩盖的手段,因而在江湖中扬的还是善名。如今唐同甫沉沦糜烂,武学造诣大不如前,但仗着年少时流传的逸闻趣事,同辈见了他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唐大侠”。
虽说唐嘉禾只远游了莫约一月,这寸许光阴却足以让唐同甫放纵享乐,痴心于他人。他自知对不起唐嘉禾的生母,因而女儿在身旁时还堪堪装作矜持。待唐嘉禾远游,他便夜夜笙歌。 谢风临照着江逸行的嘱咐,每日领着唐同甫去青楼,美其名曰男人间的消遣,实则花重金唤那名为衍月的小倌给唐同甫灌酒。他看着唐同甫和那衍月眉来眼去的,心里嗤笑道:不成想这老不死的还有龙阳之癖,蠢鱼似的咬着江逸行钓他的饵,还吃的津津有味,当心做了个堕云雾中的死鬼。
谢风临冷眼暼着他们从酒桌旁眉目传情,到携手藏入香房内,做一些云雨寻欢的事,心里唯有厌弃。但他仍勾出一个温润儒雅的笑,端一副斯文公子的模样,对唐同甫拱手道:“在下不搅岳父的雅兴,今夜便先行告退了。”
唐同甫面上已有了七分醉色,风度尽失。他烂泥似的挂在衍月身上,指着谢风临含含糊糊地笑道:“哈哈哈...阿禾很中意你,如今看来,她眼光甚是不错。待老夫当上了武林盟主,便为你们大办婚宴,让我碧影山庄双喜临门。”
“多谢岳父。”谢风临爽朗笑道:“岳父侠名远扬,盟主不过囊中之物。看来与阿禾喜结联姻指日可待了。” |